一

    七月，大兴安岭春末夏初，花大面积开过，青草悉数长成，干干净净的一团新绿。天气，再好不过，欣欣然推出小车儿，拉上老俩口儿，大约东行7公里，只为蓝靛果。

二

城市，诸如北京，高楼林立，人山人海，都说出去走走，那就走走，店辅挨着店辅，坚实厚重的路面，没有脚印，但见车水马龙，当然是大大的繁荣。一片儿走熟了，知道前方路口儿左转，隐着一间小小的厕所，轻捷摸过去，利落款衣改扣，爽然如厕，完毕，优越而自满，因为晓得路人内急的仓惶，所以不免心生侥幸，不然哪里能寻得这样短暂而微妙的欢娱。翩然折回正路，继续走路，出来走走，要有豁出去的意思，熟了一片儿，就困在了这一片儿，所以要豁出去。小店儿还在，零零碎碎的物件儿，无目的地看，兼顾悠闲，又不至于伤害店主苦心维系的自信，勉力狠狠地看了几枚小件：牦牛绒的滑雪帽，美国的蛤蟆太阳镜，小巧精致的手电筒。店主好厉害，不声不响，一侧静静看你，沉默如此地，叫人不安，明明是生意场，俩俩这么耗着，倒有内急时的仓皇了，算了，你赢了，多少钱？那边平静报价，价格好吓人，如此一想，足见我是一土人。内急感越加严重，豁出去买了那只手电筒，不杀价，不挑剔，98元，付钱，装起来，推门走人，如释重负，几乎又寻到手这样短暂而微妙的一次欢娱！夜来临，摸出我的小小手电筒，按扣电门，一小束光芒娇羞地挪将出来，瞬间就淹没在城市那巨大闪耀的霓虹灯里。关闭小光芒，复入黑暗，98元的东西好娇羞，紧紧掖在口袋里，心里盘算回家如何哄骗老婆，98元像是被骗走了。恼人的店主，厉害的沉默就劫去了我98元！摸到老路上，家在不远处，出来走走，一场被劫，两次自娱，拖着一身丰盈的城市浮尘安全到家，顺利藏好我的那枚小“娇羞”，老婆也没有问那98元，惶恐失落地那么呆着，北京的夜浩浩涌动。

乡村，诸如古源，大片大片地春光就这样闲着，大片大片的土地也是这样闲着，草木疯长，有甚用处！把老俩口拉进巨大的荒摊地，蓝天碧草，清澈的小溪涓涓流淌，还是无甚用处！巨大的蔓草丛中，隐着一片蓝靛果，我们还要仔细找出他们。蓝靛果，忍冬科，两头尖尖似枸杞，一蓬蓬吊挂在枝条上，熟透的果实呈深蓝色，味道酸涩微有甘甜，就其数量与价值而言，珍稀而金贵。森林年年走，终于是走不熟，今天来过，明天兴许就寻不来了，人有五官，总能分别一二，林树荒草千篇一律，根本无从指认，不然他们怎会呆在一地儿，就不会再动了，动过，休想再回来。地面是一层恼人的软泥，间杂暗坑，趔趄跟头一个儿接一个，哪有蓝靛果的影子？三人散开，依稀望见一点点，风光均均填满各种缝隙，一个跟头下去，狼狈爬起来，萎地的痕迹也是好风光，屁墩砸出一记深坑，乱草倒俯，软泥里渗出浑水，俄顷，浑泥退却，一汪清泉！好，有意思，泛起恶念，狠狠踩跺起来，深坑加大又加大，有小号儿洪波的规模了，正待嘲笑，眼见清清一个池或塘业已成形，一场布施式的造孽！据说汉赋占据太多“金”字旁，“水”字旁，“草”字旁，极工辞藻，颤巍巍一部大字典，唐宋诗词又是一番山河岁月，儿女情长，但没关系，汉语微妙，稍一挪动，又辟一片天地。今儿，时逢春夏之交，凑足了风光，比兴启转这一路数可以永久玩下去了，于是，深一脚浅一脚地汉赋，一个趔趄一个跟头地诗词。创作终于结束，因为蓝靓果被老柳找到了，老柳不会布施造孽弄风光，也不会汉赋诗词玩创作，他只信守这样一个法条“绝不能输给老杨”，如此这般，非常西西弗。老杨那，随遇而安，心如止水，不计较那么多，如此一来，非常蒲公英。总的如此一来，草地里的情形是这样的：造孽的一位诗人，跟着苦难的西西弗在寻找野果，同时不断有蒲公英在飞！

三

    蓝靓果，娇滴滴地挂着，颗颗美妙，通体深蓝几近黑。都说漂亮美味的果子，是植物传播子嗣而生发的策略，端是让动物们来上当，可从未见有后悔的家伙儿出现，子子孙孙轮番上当，绝不后悔。望着颗颗“祸心歹意”，嘴巴儿里果真吃紧，涎水津液剧烈分泌，这哪是轻意上当，简直义无返顾地要上当呀！望梅止渴，画饼充饥，都是对的，某些食物不能想，一想就坏了，身体有反应，有些食物是不能看，看了，就被拉下水，非得犯罪。

蓝靛果每年7月初成熟，采摘期只有大约10天，风景、野果交相呼应，短暂的10天堪比盛世嘉年华。一面是忘情地看，一面是贪婪地吃，人会消瘦的。倒牙，这是地方性的语言，意思是食酸性果实，牙齿不听使唤了，如此看来，那些天，日日倒牙，扶起这个，倒下那个，全军覆没后，吃饭异常艰难。蓝靛果要一把一把地吃，这样才够劲儿，才叫吃过，必须用轻微的自残，来换取短暂的时间，一番痛吃剧嚼，方可安心采摘了。

蓝靓果皮儿薄而娇嫩，用力稍大，马上烂在手掌里，采摘是万分小心。今年，果实不盛，总计采得300斤左右，每次制作鲜果汁儿都是郑重其事，隆而重之地宣传、提醒，生怕让喜欢的人漏掉。眼见库存一点点耗尽，苦巴巴企望明年要好，要多结一些！

四

蓝靛果季又要匆匆收束了，2014年的7月惝恍迷离，唯倒牙一事辗转不忘，眼下想起那一树蓝果儿，口角又是汁液汹涌。屏幕下角儿，时间是23：56，再迟些，2015年即将来临。环顾身侧，室内陈设如旧，不消说，一并与我迈入新一年啦。窗外，是北京清寒深夜，静默肃穆，所有的光亮都歇了。甚好，摸出我的98元小娇羞，拉开帘子，按扣电门，耀眼的光芒瞬间射远，预计给人们以无限祝福。新年好！